文史之別

    前人治經學，文史哲融冶一爐，文史不分家。司馬遷作《史記》，不單成就史學源頭，更被奉為“無韻之離騷”，文史相融，遂成經典。然則近代學科細分，文學與歷史劃成兩個門類，分野明顯。大體而言，文學創作希求美感，歷史研究追求真實，二者各擅專長。

    談及澳門中西文化交融的範例，多數人腦海中立馬浮現出大三巴牌坊與哪吒廟比肩而立、相生相安的景象。西式教堂遺跡與中式廟宇香火組合成絕佳意象，不少作家由此寫出優美詩文，文化學者亦將之視為澳門多元文化共存的獨特縮影。

    只是一旦放入歷史語境，真實情形大相徑庭。大三巴前身為聖保祿學院及其附屬天主之母教堂，一八三五年遭遇大火後，僅剩教堂前壁、石階與地基，後方遺址曾於一八三七年至一八五四年用作埋葬教士的墓地，而後逐漸荒蕪。其時，羅馬教廷與葡國政府明爭暗鬥，波及澳門教區，主教時有時無，一八五七年至一八八七年更僅由本地神父選任署理主教，天主教影響力大不如前。

    天主之母教堂被焚半個世紀後，一八八八年大三巴附近爆發瘟疫，街坊建廟奉祀哪吒，辟邪祛病，於是那片荒地上有了哪吒廟。至此，我們嘗試這樣理解，哪吒廟建於教權消散的荒地邊，而那片荒蕪空間中，又正好殘存着被焚教堂的前壁。二十世紀中葉的舊相片，還能看到大三巴近旁山坡綠草如茵，幾頭山羊埋首吃草。

    假設聖保祿學院與天主之母教堂未被焚燬，該區天主教勢力未曾消減，街坊恐難順利建立大三巴哪吒廟。試看主座教堂旁邊有沒有中式廟宇？

    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往往有着美麗誤會，既然誤會是美麗的，身懷美心善意，便也無需深究。故而，求真與求美，雖有差別，並無高下，拎得清就行了。

    雲    山